水安全已被提升到国家安全的角度,然而,中国的水资源到底能否支撑未来20年城镇化的发展,其会对中国水安全产生何种影响,中国该如何应对这一过程中对水资源的承载力所带来的诸种考验?《财经》记者专访了国内水资源研究领域的四位资深专家,中国科学院院士刘昌明、中国工程院院士钱易、北京师范大学水科学研究院院长许新宜,以及中国科学院水资源中心主任夏军,他们就各自研究领域针对上述问题给出了详细解答。现实困窘《财经》:中国现实的水问题有哪些,实施“最严格水资源管理制度”是否乐观?钱易:中国长期存在一系列的水资源问题。
首先是总量不足,人均占有量只是世界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。不仅如此,水资源的时空分布也不均匀。
随着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及人口不断增加,缺水正在日益加重。其次,水污染状况更不容乐观。环保部公报显示,全国400多个主要河流的断面,能够做到饮用水水质达标的只有59.9%,这包括三江源、青藏高原这样人口既不密集,工业也不发达的地区。而在长江、黄河中下游的城市密集区,水质达标的就更少。
目前没有公布各个断面在每个省的达标率,就是为了不引起恐慌。各地自来水厂现在已经在想办法提高水的处理工艺,这样做成本很高,但是不这么做就不安全。综合起来看,中国的水问题主要就是三个:水太少、水太多(洪水)、水太脏。
许新宜:想要确定各省有没有用水超标、排污达标的确比较难。以用水量为例,我晚上打了一盆水,先用它来洗脸、洗脚,然后再拿去拖地,可以用许多次,到底怎么衡量我的用水量?这并不是一个实数,而是包含了重复计算的部分,非常令人讨厌。假如计量检测体系不建立起来,就很难约束各地。
据我所知,目前水利部对到底如何解决这一问题还是一筹莫展。以此类推,用水效率就更加难以考核,因为它和用水总量相关,总量都测不准,效率不可能准。
城镇化重压《财经》:除了考核方面的难题,要守住 “三条红线”,还会遇到什么压力?许新宜:假如到2030年用水总量控制在7000亿立方米以内这条红线守不住,最大的变量就是城镇化,目前看来,压力非常大。相较之下,工业和农业领域的压力也有,但不是最主要的。刘昌明:中国农业用水近些年来一直是“稳中有降”,国家最近的投入也很大,农业用水量不太可能有剧烈增加。
有关中国城镇化进程中的水资源问题,需要有两点认识:首先,中国要实现现代化,肯定要走城镇化道路。其次,在这个过程中会对水资源带来巨大压力,可能会超过其承载能力。在这个过程中,中国必须想办法来保证自身的水安全。《财经》:除了城镇化加速,中国的人口数量预计还将在2030年达到峰值,这两个相关的变量对中国的“水安全”来说意味着什么?许新宜:根据国务院规划,中国到2020年城镇化率要达到60%。
届时中国人口可能会达到峰值的15亿人,这意味着有1亿左右的农民将在未来十几年中变成市民。按照中国城市用水总量除以城市人口总数,可以得出每个人一年的综合用水量大约是100立方米,这是相对较低的用水标准。即便如此,这也意味着到2030年,仅新进城的1亿人口,就会让城市用水总量增加100亿立方米。
以北京市为例,原本规划到2020年总人口为2000万人,可去年底就已经达到2020多万人。以目前北京城六区总人口数1200万人计算,总用水量约12亿立方米,平均每人的综合用水量能够达到100立方米左右。但继续按照每年75万人的规模新增人口的话,未来在北京生活,每人一年可能最多只有50立方米的人均综合用水量。还有一个变量需要注意:原本农民在农村里用的水无法随着进城,他们的用水只能由城镇想办法解决,而这会导致地区和地区之间、城镇和乡村之间水资源分布差距的进一步加大。
《财经》:上述问题应如何应对?许新宜:长期来看,只有在全国的城镇化进程最终完成,城镇化率达到90%以上之后,各个城镇的人口规模才能确定下来,然后在此基础上统筹水资源的使用。短期来说,各个城镇在发展过程中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缺水状况,这就需要节约用水。当然,是在不降低生活质量标准的前提下节约用水。
刘昌明:可以说,水将成为中国城镇化进程中的一大障碍性因素。因此,对于新兴的城镇来说,必须考虑当地的水资源供应状况合理发展,真正做到以供定需。除此之外,还可以借助“虚拟水”概念来帮助缓解区域性缺水。贫水地区不要再继续发展耗水量大的产业,尤其是农业,而是从富水地区调运富含水资源的产品。
在这个过程中出现的水资源地区性迁移,就是虚拟水。钱易:西北地区的确应该采用“虚拟水”战略来帮助缓解水资源紧张状况。除此之外,新疆等地所修建的地区性调水设施,也可以缓解一部分问题。但像南水北调这样的调水工程,水资源真的调到北方后,当地一定要拿出一部分去补充其超采的地下水。
北方应积极学习美国加州的经验,把地表水和地下水进行联合调度,建立“水银行”:地表水富裕了,就转存成地下水;地表水不够了,再从地下水中取用。长远来看,存起来的地下水还是属于当地的资源。《财经》:在缓解城市水资源紧张状况的过程中,水价等市场化的因素可以起到什么作用,为何中国水价改革一直进展较慢?许新宜:看水价的作用,英国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多年来其总人口上升,但随着水价的调高,总用水量却一直保持不变。
精打细算节水的家庭主妇们起到了很大的作用。假如北京市再涌进2000万人口,依照现在的价格,还是没有人会精打细算地用水,那城市肯定无法持续发展。按照世界银行的水价计算公式,居民拿出每年可支配性收入的1.5%到2%用以缴水费,这是合理的。
以此标准计算,北京的水价即使变成每立方米10元也不算贵。但水价改革面临着两种主要压力:首先,计量设施不完善,想要实施“阶梯水价”,仅知道每家每户用了多少水还不够,还要知道每户到底有多少人口才行。问题是在北京等大城市中,一家人有几套房,都不清楚,因此根本没法进行统计。
其次,水价改革历来受到百姓的特别关注,为什么?因为水自古以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老百姓一直没明白凭什么用水还要收钱。电价涨,能理解;水价涨,老百姓就骂街。应该给老百姓说清楚:水价不是水本身的价格(有些地方已经在开始征收水资源费),是包含了建水库、水渠、管道等一系列的成本。
“水安全”多途《财经》:为了保障中国的“水安全”,中国在哪些领域里已经做了准备,哪些领域还应加强?钱易:解决水资源问题首先是观念问题,人们到底有没有水资源稀缺的概念,如果有了,行为就会不一样。其次,法治、政策方面仍需加强。水资源从“供给”到“需求管理”的提法已有多年,但有些措施执行得一般。
例如,有关水污染的防治处罚力度还不足。目前《清洁生产促进法》正在修订,我提的建议就是要加重违法的处罚。第三,要提高用水效率,发展节水科技。
中国的钢铁行业原先用水量很大,因为要用水冷却和熄焦,但近些年采用了干法代替湿法,用水量急剧下降。2001年,中国1吨钢的平均用水量是52立方米,2010年这一数字变成了4立方米,这种变化非常鼓舞人。当然,假如每家企业都能够做到用水最低水平,效率就更高,这就是潜力。夏军:为保障“水安全”,加强宏观调控必不可少。
不管是对流域机构还是流域整体的规划来说,不仅要注重“水管理”(water management),更需要“水治理”(water governance)。后者包含涉水政治体制的变革,亦有体制创新的因素。
从水治理角度来说,中国有两个方面需要加强:首先是统筹各用水部门。现在的情况是,工业部门用水不会考虑农业,农业亦不考虑工业,为了实现总体用水效益最大化,流域管理部门必须将工业和农业放到同一个系统中考虑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直强调流域水资源综合管理的重要性。2011年黄河委之所以拿到“李光耀水奖”,就是因为它在这一领域里取得了进步。其次,目前的难点在于各地还是“GDP至上论”。将来一定要做的是,将GDP增长和水资源消耗量之间的耦合关系解开,用水量减少,GDP还要继续增加。
对于中国北方如北京、天津等城市来说,这是一条必须走的路,也是一条非常痛苦、非常不容易走的路。《财经》:在提高用水效率方面,中国未来还有多大的空间?刘昌明:我一直认为核心内容就两个字:节水。节水是提高用水效率的根本,是让水资源合理利用的核心。
从工业和农业角度来说,节水都还有很大潜力。目前中国工业用水的平均值仍在200立方米以上,农业用水效率也不足50%,即使18亿亩耕地每亩都只提升1个到2个百分点的利用率,潜力已经很大。
现在的问题是,节水还只是一个宏观的提法,具体落实还需要一系列的指标体系来衡量,其中之一就是WUE(water use efficient)指标。假如各行各业都能够找到其合理的WUE指标并认真执行,中国的水安全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。《财经》:从开发非传统水资源的角度来说,中国还有哪些领域可以涉及?钱易:最近欧洲比较流行的一个新观念是:污水、废水等是资源,而不是罪魁祸首。
其中的水、有机物和氮磷钾镁等,都可以有效利用。欧洲人的办法是进行“源分离”,即在源头就把废污水的排放分开。因此现在欧洲不主张建大型污水管道,而是在小区内就进行处理和回收。中国要实现这一步还有待时日,但这是一个方向。
不仅如此,我们还可以把城市的污水当做农业的灌溉水源。尤其是在北方地区,应该尽可能地把污水利用起来。不过,这个要分情况来看。
首先,进行污灌之前,必须要把污水中的重金属等有害物质净化掉。其次,污水要经过适当的处理,但是处理也是要有限度的,氮和磷是否去除,应该视下游河道的情况区别对待。
【作者:《财经》记者 焦建 】 .blkComment p a:link{text-decoration:none}.blkComment p a:hover{text-decoration:underline}欢迎发表评论 分享到: 微博推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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